梁尧穿着朴素,漫步苏州石道,少了几分显眼。
随意入了一家铺子吃了早,又唤来小二要了两笼包子,提着包子在苏州城中转悠了好一会儿,才入了一户有些古旧的府院。
府不大,想是年久失修的缘故,显得略为破旧,前后院无多少花花草草,就几棵老树昏沉沉,往中走有一四合院,房子倒是打扫得挺干净,看得出并非无人居住。
远远就瞧见姽婳蹲在古井边梳洗头发,青色外衣与长裙已搭在一旁的挂衣架子上,姽婳穿着红艳肚兜与素白薄绸裤,身材婀娜,白皙光洁的裸背正朝着这边,鞋袜也已经脱在了一边。
她伸手拔掉头上的几根簪子,一头长发如云瀑般披散而下,随着她摇头的动作晃动着,梁尧注意到这光景时,姽婳也已经回过头来,双手捧在脸颊上,几根手指渗入了一头乌黑的发丝里,目光有些刚刚醒来的迷惑。
姽婳想是才睡醒,此时迷迷糊糊,瞧着梁尧看了好一会儿,两眉微蹙,又思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
梁尧也是有些疑惑,但反应倒是快得多,略想了想,默默地转过身去。
“啊。”姽婳突然惊呼一声。
应是被突如其来的梁尧惊到,本想起身,但是急急忙忙中小脚竟是绊到了用来打水的木桶,本是往后用劲站起,这一绊两足失了力,就要倒向身后的古井。
梁尧扭头看去,见姽婳就要倒栽入井中,脚下生风半息间跃到姽婳身前,一手提着包子,另手则伸出揽向那纤细楚腰,盈盈一握将其扶起,随手从衣架上将青衣扯下,套在姽婳身上后往旁退了几步,眼中饶有兴致地看着一脸茫然的姽婳。
姽婳慌忙理好衣裳,低头行礼道:“姽婳见过大人,谢大人出手相救。”
“大人显得老气,往后喊我公子即可。”梁尧淡淡道,将还有余温的包子递去。
经过此番无意相触,姽婳心中不禁生出一股莫名的感动,昨日这人气势冰冷无情,如今看来也并非真就那般不近人情。
“不知…可否告知姽婳公子姓名。”姽婳接过包子放在一旁,斗胆说道,两手稍稍摆了摆湿露露的乌发。
此刻景象颇有一番风味,虽说姽婳已穿上青衣,可青衣透薄,穿着本就可隐隐见其中,再被一头湿发批肩淋透,青衣贴着姽婳白皙的肌肤,玲珑曲线尽现。
“否。”梁尧简单回应。
随即扭头扫视四周,发现院中多了座琴摆在旁处,不由笑了笑,随口道:“缺什么你可告知水官,他会帮你置办。”
心中对水官办事效率颇为满意,这不过是一夜时间,水官不仅把人给安置到了这府中,竟还把姽婳平日所用的琴也给顺来了。
“莫要出府,我会唤人给你送来你所需货品。”梁尧观着四周,口中随意道。
大致告知水官每日会按时将饭菜送来,且有何要求皆可向水官提出,会尽量去满足,不过姽婳听得禁足心中自然些许失落,低声道:“康参政官大势大,查到此处也不难吧?”
“不会,这府他康伯德查不了。”梁尧随口答道,寻一空地坐下。
这间府院本是一官居,但那人犯了事,亦或者说在三派较量中失了足,此后便被梁王府收回,常年无人居住。
康晁派中有手执衙门的按察使朱景明,在搜捕行动上确实如鱼得水,但是那自然也得有些分寸。
梁王府的房子,何人敢搜?
别说此房,孔派、徐派在苏州府邸也不少,此些人与康晁派亦是不对付,即使朱景明官位颇高,可仍是不敢轻言就入府搜寻的。
“那可否…劳烦公子替姽婳送些钱财往西街的秦记猪肉铺?”姽婳细声说道,玉手握着拳头,眉心微蹙地看着梁尧,言语之中有些恳求的味道。
梁尧嘴上不答,心中倒是对此女欣赏有佳,昨日也大致对姽婳一家有所了解,这家人不仅是母亲聂氏常常为难姽婳,那不中用的胞弟秦彪更是得寸进尺,自己做肉铺生意挣的钱还未捂热就赌得一干二净,寻姽婳要钱若是不给,便整日跟老母聂氏哭穷卖惨。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赌徒生死有命,你越帮越无用。”梁尧淡淡道。
姽婳自然听出梁尧拒绝了此事,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二人也不再说话,梁尧示意姽婳接着梳洗,待得姽婳洗完后,二人一齐入了屋中。
梁尧闲来无事,随手摸来一小刀把玩,这刀想是陈放多年钝得厉害,也算是老物件了。姽婳则站在一旁,低着头显得有些忐忑不安。
“莫怕,我不吃人。”梁尧见状笑道。
姽婳哪敢,对身前这公子姓甚名谁,家从何方全然不知。
“我改主意了。”梁尧把玩着钝刀,随口说道。
姽婳垂头低声问道。“公子说的何注意?”
“翁杭与你系事,我想听。”梁尧淡然一笑,手中钝刀翻转于五指间。
姽婳娇躯一颤,额上水珠渐生,跪下颤声道:“姽婳…姽婳说不得,还望公子莫要再问。”
昨日梁尧从薄册中大致知了些事,布政使翁杭虽说身在康晁派中,但行事走动有些许恙为。
且昨日清乐楼外有徐派、孔派鹰犬监视,康伯德欲纳姽婳做妾当然惊不得两派此番动作,那想来当中自然是有不为人知的猫腻。
“我会杀你。”梁尧声寒刺骨,“说来与我,对你无坏。”
姽婳两只玉手硬撑着颤抖的身躯,竟抬头与梁尧对视,小嘴抿着似要咬出血来,两眸中水波荡起,却隐着一分坚不容疑。
见姽婳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梁尧眯眼笑问:“徐派?亦或孔派?”
姽婳脑中一空,不过毕竟混迹多年,对人形形色色都算了得,片刻便硬声回:“姽婳…姽婳不知公子说的什么。”
梁尧见此话一针见血,接着笑问:“翁杭借你与徐派暗通?”
“未曾有。”姽婳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意,颤声答道。
薄册中大多为鹞收集苏州三派的大小事,布政使翁杭的事宜也有颇多记录,梁尧大致缕了缕。
“布政使翁杭,掌握康晁派三家黑盐私坊,常常暗中抽利私吞,此还不然。”梁尧捏着钝刀,缓缓道来,“自己亦有一家黑坊不曾报上康晁,贪心不小。”
姽婳不敢再与其相对,又低下头来,心如激荡的湖水一般。
“虽说此些事系不足让一从二品的布政使坐破牢底。”梁尧淡淡道,“但翁杭每季吞赋税一成,这就未必了。”
此话一出,如雷惊鸭。
“姽婳…姽婳愿为翁大人替命。”姽婳叩地泣声。
“你?可惜了。”此话让梁尧哭笑不得,摇头叹息道,“也不用你细说,你告知我是孔是徐即可。”
姽婳依旧不言,低头跪着,心如鹿撞。
“说来,否则你心系的翁大人就完了。”梁尧淡淡道。
房里静若院中古井,梁尧也不出声,饶有兴趣地把玩手中钝刀,隐约听得姽婳的抽泣声。
“徐…徐派。”
不知过了多久,姽婳声细如蚊,支支吾吾道。
梁尧听得一愣,挑了挑眉低声自问:“翁杭通徐?”
姽婳急忙抬起头,嫩白脸蛋上两行泪痕不断,两眼泪汪汪地摇头道:“不是…不是翁大人。”
“哦?”梁尧皱眉,脑中思绪不断,“那是通孔?”
“不…不是的。”姽婳泣不成声,摇头颤声道。
见姽婳这副模样,梁尧眯眼笑问:“那是何人?”
梁尧脑中缓缓浮现一人。
中书省舍人康伯民,官居正四品,此人是参知政事康伯德的胞弟,虽位在中书省中却未有实权,可算一挂名虚官。
此人生平事迹也是有趣,能为正四品的舍人想来是靠康伯德扶起,多年只坐中书省舍人官位想来也是康伯德所导。
薄册中对康伯民记载也是颇为经典,为“跳梁小丑”,此人虽仅四品官员,但是凭借与康伯德为兄弟一情,在官场上也算个人物,近几年来想染指康晁派的私坊、赌场,却处处碰壁。
自然知晓此中事系是康伯德不肯插手相助所致,二人感情也就变得淡薄,甚至有些不合。
“兄弟喜兄弟穷,媳嫂盼媳嫂没裙穿呐。”梁尧想起了大年说的话,情不自禁学着那口气念来。
一旁的姽婳手无足措,脑里一片混沌,不知梁尧在讲什么,将要做什么。
梁尧望向姽婳,问道:“舍人康伯民你可识得?”
姽婳沮丧着脸,抬起头摇头示否。
梁尧两眼如剑刺向姽婳,却未再言,就如此直勾勾与之对视,好似想从其眼中探出什么来。
“姽婳未见过康大人,但…”姽婳有些举步维艰,良久才细声说来,“但康公子常来清乐楼听曲。”
“康和厚?”梁尧笑道。
康伯民嫡子康和厚,如今混在衙门中做捕快,那日便是此子想杀梁尧。
“知了。”梁尧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心中如拨开云雾见月明。
那日康和厚私自带人前往肉铺想来不仅仅是受伯父康伯德所托,当中想是还有其父康伯民所指,康伯德应该仅让其去找些麻烦,但那日康和厚欲要取人性命,想来此意便是其父康伯民所谋了。
怕秦彪知其中细事,亦或怕康伯德拿此人要挟姽婳,杀人灭口再合适不过。
“哐——”
梁尧手中钝刀不知何时飞出,穿入一旁的铜镜之中。
梁尧起身拍了拍手,缓步朝屋外走去,与姽婳插肩而过时,嘴中说了句:“说了我会杀你。”
姽婳满头雾水,不知梁尧所言何意,待得梁尧走出府后,才松了气,连喘了几口大气,这才稍稍回了些神,扭头看向铜镜,不由笑了笑,笑中竟含着丝许杂味。
镜中影约映着自己的身形,而那把钝刀,巧穿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