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之下的湖心亭,灯火通明,刘据居于亭下座席上方,卫伉居左,九儿居右,气氛实为沉寂,一时之间,随着越来越多繁杂的关系的介入,一切都变得不再如之前一般简单明了,只可谓是无所适从。
“皇上近年来多次出宫巡游,将宫中大小之事如数交于殿下断绝,名义上,殿下以太子身份断天子之务,实则,朝中旁监之人不可胜数,皇上并不放心将国家大事交付与殿下,也不信任殿下,这一次朝中变故,殿下被禁足博望苑,可谓是空居太子之位,图谋不轨之人必然会趁此机会大肆打压***人,即使殿下自认清明,可孤身难敌众口,如今形势对殿下极为不利”,卫伉虽然征战在外,对朝中之事也是尤为关注,朝中那些墙头草,风吹随风倒,落井下石之人只谓是可恶至极。
“我倒是不担忧朝中,你知道我如今最不愿意看到的是什么吗?”,刘据听完卫伉的话,伸手提起玉壶倒了一杯清水放在石桌中央。
“天下无战事,百姓安而乐”,刘据话音刚落,九儿便将刘据倒下的一杯水只手夹起玉杯平缓的端起。
“在殿下眼中,天下就如这杯中之水一般,轻拿轻放,水面平和,滴水不洒”,九儿看了对面的卫伉一眼,“若是不停抖动,水面愈起愈浮,水终究四处离散”
九儿的手悬在半空中,双指猛然一松,整个杯子凭空摔落在石桌上,杯中水如数尽洒,飞溅在刘据的脸上,衣服上,轻薄的玉杯也滚落在地,猛然一声脆响,碎裂成两半。
“若是猛然松手,便杯毁水亡”,九儿突然咧开一抹阴沉的笑。
刘据沉着脸,尽管被茶水溅了满身,却仍然直立静坐,毫不动容。
卫伉见状大惊,立刻站了起来,斥责九儿,“殿下面前,怎能如此无礼,殿下也是你叔辈,不得放肆”
刘据这才漫不经心的掏出袖口的丝绢,随意擦拭了一下脸上的茶水,伸手示意卫伉坐下来。
卫伉见九儿瞪着他,也略微收了怒气,冷哼了一声,坐了下来。
“九儿说的不错,天下无战事,的确是我心中所想。”,刘据将脸转向卫伉,目光如炬,"你在外打仗这么多年,看惯了战场伤亡生死,见多了将士离家无归,最后大汉赢了,民心却输了,你难道就不厌倦吗?”
卫伉被他这么一问,却是戳到了心中痛楚,战场上每天都有人受伤,每天都有人死去,寻常人磕碰一下便是疼痛,而他们身上遍布的是触目惊心的疤痕,留下的是愈合不了的伤口。
所有的这一夜被这深沉的气氛笼罩着,刘据他想得到权力,能让这天下休战,将士归家,百姓安乐的权力,他从小为自己的理想便开始积蓄力量,他惜才如命,广纳有治世安邦之才的贤士,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
刘据轻饮一杯茶水,可这理想实现的路程太难了些,也太漫长了些。
炎炎的夏日,葱葱的绿林,鸣鸣的蝉声,朝堂之上的大殿内也是散布着闷热。
一位将士快步来报,“启禀皇上,宫外有一疯老头叫嚣着要见皇上”
刘彻平手一挥,“是何人要见朕?”
公孙贺微转头斜着眉眼思量着那将士口中的老夫。不知是何人?竟然直闯宫门外。
“来人疯癫,只说一句话,寒城朔月出东方,他说陛下一听便明白,他还说…”,那人抬眼看了一眼刘彻,心中有些后怕,刘彻此时的神情并不温和。
“还说什么?”,刘彻看他唯唯诺诺不敢言的样子不禁有些心烦。
“他还说,若是陛下不见他,他便在宫门长等不去”,那将士将东方朔的一句话带给了刘彻。
“哼,不见”,刘彻听到那个名字,看上去极其不悦,冷哼了一声,转身拂袖侧坐在龙榻上。
公孙贺听出了东方朔的名字,不禁有些惊讶,那老头当年因为在朝为官一事与皇帝闹得让皇帝尊严失,颜面无存,曾当着文武百官之面辞官离朝,发誓永不再归朝野,如今突然是为了何事,竟然放下自己的一口老志气来找皇上了,公孙贺不禁一笑,真是令人好奇?
见那将士要走,刘彻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坐直了身体,“慢着”
“皇上还有何吩咐?”
“既然来了,那就见,让他在御花园等朕下朝”,刘彻轻摸了一把下巴,哼,我倒要看看,你东方朔晚年的气节是不是入土为安了,都要亲自来找朕了,真是让人感动。
“诺”
深紫色的布幔,晶莹透亮的珠帘宁静的垂着,略显贵气的马车停在竹门外,与这漫天的翠绿一点儿也不相和。
阿丁端着盛着清水的竹盆慢慢走了过来,羽弋已经自己穿好了衣服。
“姑娘,快来梳洗一下吧,阿丁刚打的清水”,羽弋站在原地愣了一眼,感觉到一种不太一样的气氛,羽弋抬头看了看窗外,似乎今天天气很好,再一转眼看了看阿丁的样子,阿丁的心情也不是一般的好。而且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阿丁把水放在木凳上,摁着羽弋的肩膀让她坐在铜镜前,羽弋刚要开口,“你…”,却被阿丁打断。
“姑娘今天可要打扮地漂亮一些”
羽弋不禁“嗯?”了一声,“为什么?今日与往时有什么不一样吗?”。
阿丁拿着木梳轻柔的梳着羽弋那一头绒华的黑发,笑着,“嗯”,“今天少爷要带姑娘去一个地方”
羽弋转过头,仰面看着她,“地方,什么地方?”,羽弋双手勾着自己的一缕头发,心中早已按耐不定,是跟他一起吗?这大概会是她第一次离开这竹林吧。
“嗯,这个…我也不清楚,少爷的想法和决定,我们做下人的只管尊从,从不会多问,再说了,少爷他也不希望我们了解他太多…”
羽弋转身看向镜子里的两人,有些沉默不知所言,“阿丁,我觉得,你对他而言,和普通的下人不一样,他似乎对你很好,似乎把你放在一个很特别的位置”
羽弋只感觉到背后的手一僵,羽弋来不及从镜子里看向阿丁的表情,但片刻的宁静,阿丁又立刻盘起头发来,说道阿丁和他的关系,阿丁似乎会不由自主的紧张,但又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羽弋觉得阿丁对他似乎是喜欢的,可却又不敢喜欢。羽弋顿了顿嘴角,也没有再问下去。
羽弋出了房门,院子里,百夜升正坐在石案边的竹凳上,一身月白的衣服落地,圣洁如雪,一头黑发束起,微微侧身背对着羽弋。
他静静的坐着,仿佛他的心像天晴了后的湖水一般,明静,深邃,温和,澄澈。他仔细端详着手中的那株景天三七。羽弋不禁会想,他这样安静如水,温雅如玉的模样,她还是第一次见。
羽弋认得出来,是那株曲子陌每日用水浇灌的那株。百夜升像是没有感觉到羽弋的到来一般,仍是静坐,羽弋走近看,那三七竟然开出了几朵黄色的小花来。怪不得他看得那么认真。
想起昨晚的不愉快,羽弋竟然有些内疚,他虽然性格冷淡了些,可终究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她还是极好的。即便是很忙很晚了,也总能抽出些时间来看看她,羽弋看得到的,他为她煎药治病,为她挑选衣服和首饰,为她带些她喜欢的花糕和点心,那些小事,她深深看在眼里,可唯一他没有做的是,给她自由,让她随处走走。
羽弋心中明白,她不是怪他关着她,她只是想见兮行。她不是讨厌他,她只是想让他生气,让他明白她心里的焦急。
羽弋站在他的背后良久,却开不了口,“夜升,夜升”,那两个简单的字,她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百夜升猛然一回头,竟然与她双目对视,羽弋来不及躲闪,紧张的后退了一步,撇开眼,微低下了头。
“这件广袖白丝裙很适合你,今天的你很漂亮,很清新”,百夜升的眸子很深,很温和,阿丁站在远处,仿若久违了那种若即若离的眼神,那眼神也只为她流露过一次,是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他说她的眼睛像极了一个人,灵动,纯真。
阿丁躲在门后,神色不禁有些沮丧,“如今,少爷他真的是找到他的羽弋了吗?”
羽弋听他这么说不知该如何回答,对着他微微一笑,那一刻仿佛她眼中的他也是一样,白色的衣服也很适合他。
玉养人,衣育性,她喜欢白衣如月,温静似水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