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的后院是一大块草坪,因为背对着街道而显得冷僻。于是,我想到买一条狗。一个老客户听说了,就把他家的大黄狗卖给了我。它是一条南非四处可见的大黄狗,其貌不扬,因为皮毛呈黄色,我就随口称它为大黄了。
大黄既然到来了,大冬天的,雨水多,肯定得给它安家落户了。
那天上午不巧下了大雨,大黄老外头搁着,怕它着凉了,我瞅着一个空档,带了工人在超市后院四处寻址。
工人说可以在大树下给它安个简易的木屋,我看后院的材料倒是充足,只交代一点,狗窝一定注意防水,狗窝的门不要朝着风口,忙完了赶紧回超市。超市因为当地工人不稳定,时常缺乏人手。
到了饭点,其他工人陆陆续续地回去吃饭午休了,我发觉,修建狗窝的工人还没回来。此刻,外头的雨瓢泼似的,公路上,白茫茫的一片,偶尔可以看到一两辆车子乘风破浪而过。
我打了伞来到超市后院,后院草坪上已经有了积水,我小心地躲过几处低洼,可是鞋底还是进了水。
一个狗窝花了一个上午,对我来说,就是把几个木板简单地饾饤拼凑一下,至于费那么大半天时间吗?
因心里恼火,扒开树丛正要对着工人嗔斥。这时,看到一个漂亮、结实狗窝紧紧依着树身;大黄一边呆着,黄毛被打湿了,成片成片地巴在身上;工人成了落汤鸡,可是,手头上的动作一点没有耽误,看来我算是委派对了人,工人正在忙碌最后的一道防水工序。
总统祖玛曾在电视里头呼吁非白人肤色的族群说,多关注你们的生活质量,而不是整天像白人那样的养狗。你瞧瞧工人甘之如饴的神态,难道,养狗就不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因为狗窝是在雨后草草筹建的,狗窝虽然挡住了风雨,可是地面却是潮湿的,我看工人忙活差不多了,就拆了个纸箱铺在了狗窝里头。完了我吹起口哨热情招呼让大黄入住,大黄却不买账,满后院地跑。得了,下着雨呢,我赶紧让工人回去,自己也是忙不迭地离开了。
超市后院是一个动植物的王国。后院的东边有一个四面矮墙合围的建筑,里头养着两头鹅、两头鸡。紧挨着矮墙便是用木棍围起来的栅栏,里头绿油油地生长了许多果蔬,瓜蔓顺着墙体四处蔓延,攀爬上树枝的,长势特别地好,探出墙头的,一端光秃秃的,基本判断是被两头鹅啄食的。
员工小刘说,养了一窝的兔子,看他不断往后院挪菜叶,闲时我在后院四处寻觅,除了一个个黑漆漆的窟窿,哪里还有玉兔的仙踪?狡兔三窟,看来是名不虚传。
我的卧室就在超市后院,窗户下面就是菜园子,陌生人经过的时候,两头鹅便会“嘎嘎”警示,夜色四合的时候,我甚至听到植物拔节的声响,我特别享受这种人与自然的亲近。
大黄的到来,显然打破了这种节奏。
大黄满院子的乱窜,它可以轻松地跃进菜园子里头,把我们刚刚出土的菜苗给踩回去。大黄经常对着两头鹅出妖蛾子,两头鹅看到大黄来袭,转身扭着大屁股紧张地绕着墙根走,两头小母鸡被挤兑地“咯咯”大叫,大黄每每整的剑拔弩张地,却又轻盈地跑掉。
晚上大黄时常隔着后院的那道铁门跟外头经过的流浪狗叫阵,不一会儿狗吠声便连成片了,真真是“鸡鸣犬吠相闻”……
大家一合议,觉得应该给大黄挪个地儿。大黄到那小矮墙里头住,把鸡鹅给放出来。理由是,大黄狗窝呆不住,还到处“沾花惹草”;鸡鹅解放出来,草坪是天然的觅食场所。
大黄住进了四面是墙的狗窝后,着实老实了许多;小母鸡在后院的一角觅食,狗窝成了鸡窝,我铺的几片纸箱皮,早已经被小母鸡刨烂了;两头鹅吃饱了就四处散步,脑袋一前一后地晃动,一副傲睨得志的模样。
可喜的是,他们的窝没有交换太久,鸡鹅便开始下蛋了,小刘一天几个蛋的捡拾,大大小小的也装满了一大盆,相当有成就感。
超市的生意非常紧张忙碌,可是这时候小小的娱乐,却是让人异常地放松。附近的亲友时常会下来小坐。我们没有时间去准备一桌丰盛的客馔,于是燃起炭,待炭火熄灭,大伙儿围坐着烧烤,再喝上几盅,借着兴头针砭时弊,笑论天下,倒添几分乐趣。
傍晚时分总要把大黄从窝里给解放出来透气儿。这时候,大黄这时候最为活跃的了,摇着尾巴在人群中穿梭,你若跟它玩耍,它会用嘴巴亲近你,用舌头舔你的手。这时候若赶它进狗窝,它掉头就跑。夜色再深点儿,月亮就在跟前悬着,飞彩凝碧,满院子的光彩,满院子的笑声。
当然,也有拿大黄无可奈何的时候。有一个晚上,大黄放出来后,正好遇上一群蜜蜂迁迁徙,兴奋得大黄上下翻滚。怕它打翻了盛着烧烤的食品,工人小刘动作倒也剪断,瞅着时机一下子逮住大黄。大黄一看来人了,就势往地面一滚,前肢抱着头,一对眼睛泪汪汪瞅着大家,真的是憨态可掬。没办法,小刘只好把大黄抱到狗窝。大黄从“呜呜”低吼,然后用身体撞击着矮墙的铁门,“哐当哐当”直叫。烤肉的香味儿,正勾引着大黄肚子里的馋虫呢。
这个四面合围的“铜墙铁壁”到底没有把大黄困住,因为有一个清晨,我在接待一个经理的时候,看到一个黄色的身影“嗖”地从我跟前跑过,我吹响口哨,它又“嘎”地停住,然后跑了没影了。
我知道是我的大黄。平时我老拿口哨赚它,然后把它骗到狗窝,现在不灵了,它只是稍稍的犹豫了一下,便识破了。
直到当天傍晚,大黄还是没有出现。工人们都懊恼不已,说大黄也忒灵活了,能够跳过两道铁门,早知道拿铁链锁它。现在是无端损失了几百块兰特。
我时常就会感恩,感谢上苍给予我一个可以躲避风雨的地方,给予一个可以赖以养活一家人的生意,因此,我又认识了更多的人,得到许多人的帮助,我又帮助了许多人。因此我跟许多原本半毛钱都没关系的相同或者不同肤色的人建立了一个雇佣关系,甚至朋友关系,我理解为缘分。
大黄,我虽没有养它于襁褓之始,但也是真心实意待它的,它要狠心离我而去,那么说明我们的缘分不够;如果我给它安的家,束缚了它的自由,它要选择一个蝇营狗苟、风餐露宿的自由之世界,那么说明我们的缘分未尽,大黄有一天会从这里经过的……
正想着,看到大黄“嗖”地闯进到后院,傍晚的霞光给大黄添了衣裳。
从此,超市后院的大门一直保持着开放,大黄再没有绝对意义上的“窝”。大黄自由了,可我的心里面到底有点儿小担心,惟愿大黄过了新鲜的劲儿,便能跟花花草草、鸡鸭鹅兔和睦相处了……
2015年第三期《福清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