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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筒山真够奇特的啦！她虽然没有山峦那样高傲的锐气，但是却有着柱石一样坚定、稳重的气魂。天气晴朗的日子，她好象一个沉默着的巨人，怀着安静的心情望着大地的远处。在天空涌起乌云的时候，那飘向远方的云片，好象是她喷吐出来的，难怪人们叫她烟筒山，但是在这个时候，那灰朦朦的身影倒象是一根顶天立地的柱石，支撑着就要倾覆的天地。
四月五日在烟筒山附近的屯落里，收编仪式开始了。
跨过一座枝条复土的桥就是收编地。清晨场地的周围站满了日本兵，晨风呼啦啦撕扯着一面面太阳旗，枪上的刺刀闪着寒光，桥头上站着两个军官，他们挂着战刀，戴着雪白的手套，战斗帽下一双双狡猾的眼睛闪动着征服者冷酷的光。
十多支衣着褴褛的队伍陆续被带进由日本兵围成的警戒线里。人们顺次支架好枪支，然后离开原来的位置重新站好队伍。有的队伍是一、二百里以外赶来的，现在他们明白：一旦失去手中的武器，生命就掌握在别人的的手中。明晃晃的刺刀，架在墙头上的机枪，象血一样的太阳旗，使许多人感觉到好象一条冰冷的蛇在脊背上爬行，于是有些人恐惧得腿颤抖起来，每个人都想到了：如果日本人说话不算数，结果会怎样呢。到那时候，想从这里逃出去比蹬天还难！
各队的当家人和他们随身的马弁，都被带到一个大院落里。进去后，马弁被留到院子里，当家人都被引进里面的小院里，他们虽然互不认识，但这个时候都提心吊胆地紧紧地站在一起，每个人都互相观望着，都怕首先离开人群。
横田一雄和牛洪走进来。横田一雄站在大家面前，双手扶着战刀的柄，好半天没有说话。红润的，有棱角的脸膛浮现着温和的表情。他扫视着每个人的面孔，不时难堪得意地微笑一下。
牛洪讲话，他的声调显得平静和友好：“司令官将要分别接见每个人，按带来队伍人数的多少授以军衔，但是在进去之前必须解除每个人手中的武器。”
许多人心境好象一块石头落了底，马上交出了自己的匣子枪，他们觉得马上就可以穿上体面的军服。也有的人多长了心眼，万一日本人耍了什么手腕！于是交出了挂在身上的匣子枪，却把小一点的武器藏在怀里。
第一个被唤进去的叫郑玉山，他带来的300多个兄弟，在来的路上有些人偷偷散掉了。他疑惑地向开着的门里望望，又回头看看别人，真想不到他第一个被唤进去。看这架式躲是不行的，一刹间他的额头渗出了汗珠，他把青布褂子抖一抖，对留下的人一拱手说：“兄弟先进去一步，第一个穿上军服出来。”说完随传令兵走进去。在他转过脸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看见他那张长脸变得苍白，失去了血色。
过了一会儿，传令兵出来唤张占武，可郑玉山并没有出来。他心里想：“郑玉山怎么没出来，难道事情有变？”张占武登上台阶，走进角门。他记起来了，这家大户姓刘，他几次想绑票刘家的大少爷，可都未得手。院子四周是回廊，庭院中有几棵苦丁香树。走进上房眼前的一切使他啥都明白了。十多个端着刺刀的日本兵等候在那里，根本没有人在授军衔。张占武转身就往回跑，身后的两个传令兵拦住了他，张占武拼出全身的力量把两个传令兵推倒了，他跳过红漆的回廊，刚扑到角门，两把刺刀从左右捅进他的肋部，他发出野兽一样的惨叫倒在台阶上。
“上当啦，快逃命！”角门外的人争先恐后地往二层院子的大门跑去，可是门已经反锁了，几个藏有小手枪的人亮出武器开火了，打倒几个冲上来的日本兵。有几个人吓得跪在地上，从角门里涌出来的日本兵，端着刺刀一步步逼上来，人们拼死地挤成一团，寒光闪闪地刺刀戳进他们的胸膛、肋部，很快绝望的惨叫声消失了，十几个人躺在血泊中。日本兵用皮靴狠狠踢他们的脑袋，对那些没有断气的人补枪。
留在外院中的马弁听到里面发生了枪战，知道事情有变，想冲进门又打不开，日本人早已经准备好的机枪从房子里伸出枪口扫射过来，多数人倒在枪弹下，少数人冲到大门的门口，被迎面端着刺刀冲上来的日本兵倾刻间戳死了。
横田一雄原想无声无息地干掉那些当家人再分批处死院里的人，可是事情已经败露，无法控制了。
场院里的人听到枪声先是一楞，惊惶失色地观望一下，当围在四周的日本人急忙撤离的时候，人们一哄而散。有的人去抓架起的枪支，有的空手径向屯口跑去。“赶快跑吧，咱们上当啦！”人们涌上土桥，有的被挤落水中，有的人干脆跳进水里涉水过河。日本人事先埋伏在矮树林中的重机枪开火了，这劈头盖脑的扫射，打得人们象泥球一样纷纷滚进水里，一时间尸体填塞了河道，河水被鲜血染红啦！人们呼的一下又转向另一个方向跑去。可是同样遭到机枪的迎头阻击，争相恐后逃命的人饱尝了弹雨以后，来回奔跑的人越来越少了。
就在这时，从两个方向响起了猛烈的枪声。陈大兴、郭永江率领的“三江好”队伍和赵治家率领的游击队赶到了，他们从两个方向在敌人的背后展开了攻击。
“兄弟们，跟我往上冲啊！”陈大兴举着大刀第一个扑上去。几个打重机枪的鬼子想把机枪转过来，可是来不及了，陈大兴跳到一个鬼子面前，鬼子兵看见凌空劈下来的大刀吓得把脑袋一缩，大刀把他的肩头砍碎了。一个鬼子冲上来拦腰抱住了他，想把他摔倒，陈大兴甩枪打倒了一个端着刺刀扑上来的鬼子，抱住他的鬼子松开了手，回头一看，小龙在敌人的屁股上捅了一刺刀。
鲁铁匠咬着厚嘴唇，手里的机枪咯咯地叫着。
赵石柱扔出一个手榴弹炸坏了一挺机枪。
先生冲上土桥，高声喊着：“兄弟们往这边跑啊！快，快！”他挥动着双手呼喊几声，飞来的子弹象铁钎一样刺入他的身子，他不自主地扔掉了手中的枪，双手捂住胸口，那瘦弱的身体好象被风吹得摇晃几下，慢慢地跪下，脸朝前栽倒在桥上。
“爹，先生他……”齐姑娘焦急说。
齐庆秀象只老山猫一样窜到桥上把先生背下来，从身上扯下布塞到伤口处，涌出的血很快把布渗透了，先生那张渐渐失去血色的脸向后仰着，微睁着的眼睛闪动着不肯熄灭的目光。
陈大兴和郭永江急忙跑过来。
“二叔，二叔！”
“先生，先生！”
齐庆秀把先生的头微微抬起来，先生看着郭永江说：“大兴这孩子，生性粗鲁，你要多多开导他！”他又看看陈大兴，抬起手摸索着大兴的额角，嘴唇哆嗦着说：“大兴，孩子，千万跟着部队走，跟着**走啊！”先生举起的手慢慢地垂下去。
陈大兴跳起来，从鲁铁匠手中夺过机枪，象喝醉了酒的人，眼睛通红，端着机枪猛烈扫射，他的头脑被强烈的复仇信念占据了。
郭永江抱起老英雄的躯体，他看见面前正在生死搏斗，正在流血！被日寇践踏的土地渗出来的不是水，而是血！老人家英勇地牺牲啦，但是没有离开他的身边，那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大兴，孩子，跟着**走啊！”
郭永江把先生的躯体送到后边，又返回来。他冷静地分析一下眼前的情况：陈大兴的队伍不会有太强的战斗力，这个时候应该撤下去，那边的赵治家会拖住敌人的后腿，他对大兴说：“人救出来啦，撤下去吧！一旦敌人清醒过来，来个反扑我们就可能被包围。”
“撤啥？打吧！”大兴一边端着机枪扫射一边叫喊着。
“不，赶快撤！”郭永江用力搬了一下大兴的肩膀，他的表情是那么严厉。
看到这严厉的目光，陈大兴沉默一会儿，慢慢地从仇恨的冲动中解脱出来，他想起来二叔临死时说的话，回头对赵石柱喊：“叫兄弟们撤下去。”
“当家的，让我留下来顶住鬼子。”鲁铁匠从陈大兴的手中接过机枪。
“你带十几个人留下，不过要快点赶上队伍。”
场院里乱跑的人群像庄稼一样被割倒了。横田一雄站在院墙的瞭望孔前面向外张望着，他以欣赏的心情注视着他设计的血腥圈套在施行。他微笑着，眼角边聚起鱼尾一样的皱纹，很难想到，这些衣着褴褛的中国人竟然愚蠢到这样的地步。当他看见人叠人的一堆堆尸体时，当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味的时候，他心有余悸地想：“难道中国人会任人宰割吗？”
忽然从不同的两个方向传来了猛烈的枪声，使他感到震惊，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紧接着侥幸活着的人纷纷跳下河床爬上对岸，显然对岸的封锁被撕破了。
牛洪从瞭望孔里发现了一面写着“三江好”的大旗，他要求率马队追击，他不甘心“三江好”的队伍再存在下去。
几十匹战马从院子里冲出去，他怀着兽性的冲动拼力驱赶着马，几十匹战马形成一堵滚动的水流，铁蹄践踏着还在呻吟的人。牛洪的白马很快突出在队前，他双腿用力一夹，马跳进河中，水溅湿了马肚子，他猛力一勒缰绳，跳上对岸。战马抬起前蹄嘶叫着，他跳下马，眼前的场面使他抽了一口冷气，他看见许多日本兵的尸体和残破的武器，血染红了刚刚长出嫩草的土地。他端详着几具被拦腰吹断的日本兵尸体，恐惧地向后退了几步。
后面的马队过了河，他跨上马向前狂奔，感觉到马刀带着嗖嗖的风声。当马队涌上一个小山坡的时候，迎面飞来一阵猛烈的子弹，牛洪好象被一阵风吹落下来，他仰面躺在地上，开始感觉到马蹄声在耳边震动，天空明亮得刺眼。当头上的血流进眼眶里，他模模糊糊觉得周围是一片红色的时候，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鲁铁匠对着扑上来的马队打完了弹夹里所有的子弹，他眼看着几个人被打落马下，他准备再装子弹的时候，马队涌上来，他靠在一棵树后，想躲过一个骑兵砍下来的马刀，但是另一个骑马的夹攻过来，两匹马抬起前蹄向他头顶上压来，两把马刀同时戮进他的肋部，他全力举起枪想砸一个鬼子，但是没有成功。他好象被两个人用马刀架起来一样，马跑出几丈远，鲁铁匠被抛出去，仰面倒在地上，血染红了青石板。
剩下的人抵抗一阵先后被敌人砍死在土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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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兴用手把先生坟上的土拍实，然后又跪在坟前磕了几个响头，才站起来。
陈大兴、郭永江、赵石柱、齐庆秀站在山岗上，怀着沉重的心情向远处瞭望着。山下的队伍集合好了，许多被营救的人参加了他们的队伍。
“大兴，如果鲁铁匠他们还活着会来寻找我们的。”郭永江说。
“从今天起我们就加入**的游击队！”陈大兴握住郭永江的手说。
“欢迎，欢迎！”郭永江看见陈大兴的眼睛含着泪水，他一定被许多往事牵动着心，经过苦难的辗转，他终于走上了正路，现在这个硬汉子把心亮给了他，他感觉到大兴的手颤抖着，他们的热血流到了一起！
陈大兴从先生留下的挎包里掏出一块大红布，给小龙说：“把‘三江好’的旗拿下来，换上红旗。”
“是。”小龙答应着，看看旁边的齐姑娘。齐姑娘会意地一笑，拢一下鬓角上的头发，走过去，扯起红布向山下跑去。
一支打着红旗的队伍出现在山林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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