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了口气,笑红尘看着沉默的楚修彦顿了顿,他没有撒谎或夸大,这本就是令他产生要替秋娘画画的念头的初衷,他也没发现,背上的芊芊耳朵不知何时已经张起,睫毛“刷刷”轻颤。
“或许,是上天终于开眼,她终于遇到一位贵人,替她除掉了玷污清白的大官,而她为了报答这份恩情,她自愿成为了贵人风流名声的掩护。从此,她名义上水性杨花另结新欢,心中却是万分凄苦地念着已经消失的公子哥。
后来,她顺利地等到了公子哥的回来,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对方已经将她忘得一干二净。纵使她心中如针绞般痛楚,但碍于贵人的恩情,却又不得不在外人面前强颜欢笑。
小生便是在这个时候识得的她,小生是作画的人,观人观事与常人不太相同,她灵魂与皮囊的反差是小生过去从未有见过的。清秀婉约,刹那芳华尤胜昙花,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笑红尘缓声轻吟,几人放佛在瞬间切入了这个情境,画面愈是美艳,秋娘的骨子里就愈是散发出浓浓悲戚。
“到了约定作画那日,小生去青阳坊寻她,不料被告知已经赎身离去,而没过几天,小生便接到她留下的一封信,信上说她已经启程回李家村,愿留此地终老余生,失约之事,歉意万分……不瞒几位,小生作画成痴,接到信后便启程离京,只可惜小生到达李家村后,却没听说到她任何消息,只好在此等候。”
笑红尘口中的贵人,毫无疑问是司徒慕白,而按这个时间链顺下来,楚修彦自然也猜得到离京里面大有玄机,与司徒慕白定然脱不了干系。
只是,如今佳人已逝,再回头追究里面的弯弯道道实在过于亵渎。不论怎样,至少司徒慕白在秋娘最后的生命里给了她一份温暖。若没有司徒慕白,秋娘如今活着也是死了,行尸走肉;而没有司徒慕白,秋娘也别想轻易就离开青楼。
他心底清楚,每座迎来送往笑意吟吟的青楼背后都长着一张择人而噬咧嘴狞笑的恶魔脸庞。
盯着面前沦为干尸丑陋的秋娘,惯来有洁癖的楚修彦,居然没有生出下意识的反感,目光怔怔,有些失神。笑红尘目光清澈地看向楚修彦,轻声道:
“我猜,她一定不想让你见着她现在这副样子。那日,在答应小生的画约之后,她曾低声自语了句——相识何必再相见,相逢终究作等闲,还是画好,比人漂亮、干净。”
言毕,没再观察楚修彦这个当事人的反应,笑红尘从空间腰带里取出一张白宣,提笔挥毫,墨迹斑然。
眨眼,栩栩如生的美景跃然纸上,山间蝶舞环绕,女子衣袂翩翩,顾盼回首,似能望穿画纸,对画前驻足的人作着无声道别,目光歉然而深情。画中的舞仿佛一曲生命之歌,盘旋,凋零,是它展开与卷起的距离。
所有人都知道,秋娘在为谁起舞,与谁告别。
作画时被笑红尘放下靠在旁边山壁的芊芊,眼底默默淌泪,这就是爱情么?一切的误解终究消散于时间长河,留下命运注定的相遇,一夜绽放,一生无悔。
“我想,这幅画应该交给你,可能她最初就是这样想的。”
“嗯。”
接过画卷,楚修彦将他常穿地黑色大氅从腰间玉带取出,裹住秋娘,横抱着往出口方向疾步迈去。
他的步子很急,他很清楚,如今秋娘这副干尸的面目在离开黑气的范围后就将沦为白骨,沾花惹草四处风流的楚修彦自然知道,没有女子会愿意在心上人面前露出狼狈与丑陋的模样,所以,他不会令她再有一丝尴尬。
出了山洞,凭借修士对灵气得天独厚的感应,楚修彦迅速找到一座山头,不在是那处光秃秃的浮土,而是处山水交重,清秀婉约的所在,就像秋娘给他的感觉一样。
挖坑,埋棺,立碑……
紧跟在楚修彦身后的几人看着楚修彦亲力亲为做着一切,初时十分感动,后来却渐渐发觉了不对劲,楚修彦的眼神太冷静了,黑白分明而又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任何爱人死去的哀意。
或许吧,她本就并非他的爱人。但,楚修彦会不会也太过于冷血了?
“你在干什么!”
笑红尘陡然出声高叫道。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众人身前立着一方墓碑,刻着——李秋娘之墓,墓前,一幅画卷,一盏微光,其意不言而喻,楚修彦居然是要把他方才所作的画卷毁去!
“就算你不爱她,留下来做个纪念,圆她最后的心愿不可以么!”
芊芊娥眉倒竖,古灵精怪的脸上流露出强烈的不满。虽然她向来认为普天下的女子都及不上师姐的一根毫毛,也认为楚修彦应当对师姐全心全意,但亲眼见着这般冷血无情的画面,她却是按捺不住了。
平静地瞥了眼笑红尘和芊芊,楚修彦没有理会,火花“噔”地一下,霎那过后,满地灰烬……清风徐徐,拥抱这世界,灰烬融入草木、泥土、山川、河流……
笑红尘与芊芊难得默契了一回,满脸谴责,道道目光像一把把冷刀子,恨不得在楚修彦身上刮几刀才好。对此,楚修彦依旧沉默淡然,倒是师青辛幽幽叹了口气:
“烧了,才是真正成全了她。画,彦少已经看过了,但,彦少并不觉得画上的人就比他心中的秋娘漂亮干净。换言之,留下画,等若将她留在纸上,烧了,才是放进心里。”
听到师青辛的解释,笑红尘与芊芊俱是愣了。
传言中视星辰宫少宫主为生平挚爱的风流公子,居然要将另一名女子放进心里?哪怕只占了砂砾般的大小,秋娘怕也是无比欣喜吧。
可,怎么觉得是对师姐的背叛呢?呀,本姑娘怎么会这样矛盾。
青山绿水间,扎着鬓角的少年牧童河边放牧,嘴边叼着枚叶子,靠在树下懒洋洋地打着盹儿。离他不远的河畔,隔壁村里的少女蹲着浣洗衣裳。睡眼朦胧的牧童揉揉眼,瞧见了河边的浣衣女,高声招呼。浣衣少女脸上染了层绯色,羞涩地竖起食指,示意牧童小声点,自己则在河畔哼起歌来: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