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言仍是皱着眉,但却提了提嘴角,咧开一个别扭的笑容,模模糊糊地挤出两个字,“求你。”荀言是惜命的,他不在乎白芨此刻近乎幼稚的举动。
“他求了。白大夫请兑现承诺。”许云歌很是心疼,他恨不得也在自己的臂膀上深深刺上一刀,就算不能为那人分担一些疼痛,也能和他一起痛着。事实上,他也几乎这么做了。他紧紧地捏着拳头,刻意让指甲刺进掌心,仿佛这样做就能让心上的疼痛减少些。
白芨是看到了的,他看见那人因发热而略显干燥的嘴唇微微轻启,分明描绘着“求你”二字。一时间心中有些空荡,他问自己,这就满足了?白芨靠着床边半跪下,一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每月初七在若莱茶楼对着一个个病人的迎来送往一般。他盯着那红衣人有些朦胧的眸子,轻轻开口,“我听不见。”
“求你。”荀言毫不犹豫又补了一句。
“听不见。”
“求你。”
“听不见。”白芨俯下身子,像是在努力要听清那人说了什么的样子。他的身子极低,好像一不下心就要贴在了那人的脸上。
荀言见他突然接近,也是被吓得心中一惊。好在他一直因头痛皱着眉,这才没被人看出异常。那人的脸好近,荀言想着,爱穿青色长衫的白芨,却辜负了白芨草的治咳功效一直轻轻咳着,百姓眼中活华佗的存在却并不是个热心肠儿的人,明明为了自己大半夜赶去城东却不肯为自己医治……这人,生得真是好看。荀言看得入迷,看得心中莫名有了一股冲动……他紧了紧牙关,努力地抬起脖子,偏了偏脸,轻啄在了白芨的脸上。
啪,许云歌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断了。握着拳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他仿佛也感觉不到疼痛了,只觉着脑子里嗡嗡一片,大概是一夜未眠的缘故罢,睡一觉就好了。这么想着,许云歌朝屋外走去,地上淋出一片血迹。
恍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白芨不紧不慢地起身,掸了掸因刚才的动作而带上了些许褶皱的长衫,缓缓开口,“麦冬,荀公子交给你负责了,好生招待着。”语毕,就自顾自地走出门去,只留下麦冬一个人呆愣在屋子中央。
今早的不寻常事儿太多,从主子扎针用疼痛把荀公子逼醒开始,他就已经跟不上调调了。看着床上那喘着粗气的人,他有些恼怒,但更多的,竟是莫名生出来的欢喜!麦冬一时无法接受这么多信息,索性不去思索了,他在床踏边轻轻跪下,为荀言把起了脉。
麦冬的医术是跟白芨学的,自然差不到哪儿去。只是少了像绿香丸那样的神药,荀大公子多受了几天苦。不过,这都过去五日了,荀言早就能下地,还能和嘴不饶人的麦冬对上几句。
“小冬子,你说说你多大年纪了啊?”荀言此刻正不听劝地嗑着瓜子儿,翘着的二郎腿直晃悠。
“小言子,你喊谁呢!”麦冬白了他一眼,收起自己的宝贝银针,“十九了。”
“哟!看不出来啊,个子不大,年岁不小,寻常人家都成婚了呢。”荀言心情不错,叼着个瓜子含糊着说。
麦冬果断丢给他一个白眼,“你这混吃等死的日子过够没,过够赶紧滚蛋!”
荀言拿着瓜子的手恍惚停顿了那么一瞬,然后又嬉皮笑脸地拍拍手,拢了拢一桌子瓜子壳儿,“过够了过够了,我这就拍拍屁股走人。”这本是句玩笑话,却不想被正巧过来的白芨听了去。
“我准许你走了吗?”
荀言心念这人好玩儿,每天都来他这处转一圈,不帮他瞧病,也不和他说些什么,只是喝杯茶就走人。荀言有了逗一逗这木头人的念头,便道,“那在下申请离开这供我吃供我穿的宅子,不知白芨大人可准许?”说着,还作了个大大的揖。
“不许。”白芨答得毫不含糊。
这下荀言可不愿了,他只是求人给他治个伤,没把自己给卖了呀,便有些严肃地说,“白大夫这是何意。”
“你留下,或者我跟你走。”白芨说得一脸认真。
荀言一懵。跟我走?怎么,自己还得把竹里馆那点儿家底也供出来么,当即决定留下来,只是,要让小竹儿她们多担心几天了。
麦冬在一旁惊掉了下巴。主子这话…似乎…有点…别有深意啊!
自打上回荀言烧得脑袋发热,处心积虑地一不小心亲了白芨一下,这白芨就隔三差五地送些好吃好喝好玩的东西过来。还有那麦冬,看自己的眼神也越发得古怪,荀言简直觉得自己被圈养了!
这日,荀大公子终于是忍不住了。他换上白芨为他新置办的水红色长衫,搭上一块通透的鸡血玉,上头的梅花血星星点点,倒也算是件稀罕玩意儿了。对了,这石头,也是白芨给送来的。荀言把玩着挂在腰间的玉,很快就在竹星亭里找到了那个仿佛一年四季都不换衣服的人。
“白大夫,”荀言笑笑上前,有求于人摆着一副笑脸总没有错,“今日天气极好,在下想出门去,舒展舒展筋骨,不知您可否行个方便,放我出行?”
白芨只抬头看了一眼,看到的是那人嬉皮笑脸的模样,真没个正经。不过,那衣服倒是极衬他的。白芨心里很满意,但满意不代表他会放行,“怎么,荀公子是嫌我这宅子小,还不够您舒展筋骨了?”
“不不不!”荀言赶紧否认,“在下只是想出去置办些平日里的用度,总不能一直用您的吧。”
“缺什么叫络石去办便是,麦冬会记清楚帐,秋后找你算的。”
荀言翘起的嘴角抽了抽,原来是秋后算账啊,这白芨果真是不是好人。他摸摸鼻子,还是决定说着些实话吧,“我就是想出去走走了。”说罢,一脸颓唐,看样子今天怕是出不了门了。
白芨这才又抬起头,看着那人有些沮丧的脸,一时间有些不忍,来不及思考什么,嘴竟比脑袋先答应了,“那就去吧。”话刚出口,便有些后悔。不过,看在那人又亮堂起来的眼睛的份上,就随他去吧,只是他又加了个条件——“我随你同去。”
只要能出门,他就有办法给小竹儿她们捎个信儿。这宅子不简单,他上回就已经和竹里馆的人嘱咐过切忌靠近了。
当两个面容姣好的男子走上街道时,确实受到了不小的关注,尤其是那燕城百姓的熟面孔白芨,简直是像活菩萨过街一般被人瞻仰。荀言则有些受挫,怎么说自己生得也不比旁边那人差,怎么就没人来和自己打个招呼呢。
荀言郁闷一路,只是走着,也不抬眼看看街区街景,倒像是个赶路的。他一路锚着仙客来去的,出门还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到了这燕城有名的寻花问柳之地。荀言回头有些挑衅地看着白芨,心想,他总不能和自己一起进了青楼吧。这一回头,却瞥见了对面的六月雪。
六月雪是燕城、乃至整个江南最大的南风馆,里面的小倌,哪个不是一夜千金的,只不过他们有本事能让来人舒服得如在六月里亲吻着雪花。不!此刻荀言脑子里想的不是这些!他仿佛恍然大悟:这白芨不会也有龙阳之好吧!
荀言微微打了个寒颤。那人的眸子直直地看着自己,那人半夜跑去城东救自己,那人给自己用最好的疗伤宝药。
(本章完)